专栏 | 周如南
"你幸福吗？"
"我姓曾。"
央视的《走基层，假日特别调查：你幸福吗？》系列报道与演绎《江南style》的鸟叔一样，通过刻意营造的"真实"带来的现实反差甚至荒诞感，成功地共同成为这个史上最长黄金周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你幸福吗？》这个新闻策划明显地借用了上个世纪60年代法国人类学者让·鲁什（Jean Rouch）和社会学者埃德加·莫兰（Edgar Morin）拍摄的纪录片《夏日纪事》（Chronicle of a Summer）的创意，可惜只得其皮毛而未获其精髓。《夏日纪事》是让。鲁什的成名之作，也是法国"真实电影"（cinema verite）流派的经典之作。这部实验电影采用街头访问的对话形式，用突然提问"你幸福吗？"的方式让毫无准备的受访者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进行下意识的回答，从而诱发真实想法，并通过镜头展现当时巴黎居民的日常生活情景。
在影片中，当以同一个问题"你幸福吗？"重复地访问许多巴黎人，其中有工人、大学生、职员、艺术家、封面女郎、小资产阶级夫妇、被驱逐出境的女人以及过往的陌生人时，"于是我们看到，在不断转动的摄影机面前，有的人拒绝回答掉头而去；有的人有所触动驻足而思；有的人则百感交集潸然泪下……动荡时代的惶恐不安，苦难岁月的猜忌多疑，人际隔离时的敏感脆弱，人性的美丽与人生的无奈，所有这些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和不可预设的个性化回答，都被摄影机真实地记录下来。"进一步地，这一作品背后的哲学与社会学基础来自埃德加·莫兰的社会复杂理论启发。莫兰在其著作《社会学思考》中说："社会这个超级复杂的系统无法简单的概括，只有面向社会实际和具体现象，如个体'幸福吗'，'满意吗？'这样细微的问题，通过这块棱镜，才显现得最清楚，倾向不仅可以由舆论，也可以通过思想、意识形态、情感上的反应、新闻等等表现出来"。
可见，"真实电影"的尝试致力于打破"摆演"的故事片与"纯客观"的人类学纪录片之间的鸿沟，将拍摄者、采访者和后期剪辑者纳入影片过程，通过被拍摄者与摄影师的对话和交流来传递信息。其本质之一是剧情片，因此需要具备影片所必需的叙事策略、段落结构和内在逻辑；其本质之二是纪录片，因此拍摄者的在场和后期加工并不能以"真实"的阉割和缺失为代价。
在《夏日纪事》中，摄影机多处于隐蔽位置，以期获得人们的自然反应。而在央视《你幸福吗？》系列报道中，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记者拿着带有"CCTV"字样的话筒，逢人便问"你幸福吗？"这种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既让对方有了"采访"的警惕心，又缺少"采访"的背景交代，使提问者与回答者之间的关系陷入尴尬，此为一。
《夏日纪事》采用了大量跟拍和长镜头并与采访拼接，让对话更有画面感，记录更具真实性。而在央视《你幸福吗？》系列报道中，虽然也采用手持摄像机、晃动和特写等技术手段营造现场感，以至于有人认为"说实话，不导演，不摆拍，这是新闻联播的进步"，但事实上其后期剪辑加工痕迹亦过于浓厚，其后果之一就是居然没有一个入镜者基于社会反思明确表达"不幸福"的观点，只有少许戏谑的"没有女朋友"等原因带来的不幸福。这种伟光正的屏幕"真实"效果与现实中存在的各种社会问题交相辉映，难怪会引起观众情绪的反弹，脱离了现实世界的"真实"将成为一种虚构的存在，是为幻觉，而非其所标榜的调查。此为二。
60年代初期的法国，正是战后1946年开始的法兰西第四共和国在1958年垮台后的矛盾突发期，经济萧条、种族冲突、教育危机和阿尔及利亚战争等多重社会问题充斥。《夏日纪事》以巴黎为具体空间指向，直面社会问题在个体心理和行为上的影响，具有深厚的社会人文关怀。而央视的"幸福报道"，有观点认为，即使是真实的回答也有了虚假的效果。这种以"真实"记录和调查为名的新闻生产，本质上仍然是在主流意识形态掌控下进行的。只有当我们不再把电影和电视只是作为政治教育或娱乐消遣的工具，而是视为表达对人生和世界的思考和探索时，"真实"才有可能浮出水面。此为三。
声明：此为南都网独家专栏，未经南都网授权，任何媒体不得转载。
真实电影“你幸福吗”
央视街头采访“你幸福吗”再现神回复，在郑州就读的一名大学生回答记者提问称，最坏的事是接受采访时，队被人插了。此前面对这一问题的更神的回复是，山西省清徐县北营村务工人员称：“我姓曾。”为什么在面对“你幸福吗”的问题时会出现神似的神回复？概括地说，环境使然。
作者简介：周如南
不在做田野，就在去往田野的路上，一个天真的人类学者；在传播中寻找意义，在公益中阅读生命，一个成长中的传播学者。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讲师。"我姓曾。"
央视的《走基层，假日特别调查：你幸福吗？》系列报道与演绎《江南style》的鸟叔一样，通过刻意营造的"真实"带来的现实反差甚至荒诞感，成功地共同成为这个史上最长黄金周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你幸福吗？》这个新闻策划明显地借用了上个世纪60年代法国人类学者让·鲁什（Jean Rouch）和社会学者埃德加·莫兰（Edgar Morin）拍摄的纪录片《夏日纪事》（Chronicle of a Summer）的创意，可惜只得其皮毛而未获其精髓。《夏日纪事》是让。鲁什的成名之作，也是法国"真实电影"（cinema verite）流派的经典之作。这部实验电影采用街头访问的对话形式，用突然提问"你幸福吗？"的方式让毫无准备的受访者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进行下意识的回答，从而诱发真实想法，并通过镜头展现当时巴黎居民的日常生活情景。
在影片中，当以同一个问题"你幸福吗？"重复地访问许多巴黎人，其中有工人、大学生、职员、艺术家、封面女郎、小资产阶级夫妇、被驱逐出境的女人以及过往的陌生人时，"于是我们看到，在不断转动的摄影机面前，有的人拒绝回答掉头而去；有的人有所触动驻足而思；有的人则百感交集潸然泪下……动荡时代的惶恐不安，苦难岁月的猜忌多疑，人际隔离时的敏感脆弱，人性的美丽与人生的无奈，所有这些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和不可预设的个性化回答，都被摄影机真实地记录下来。"进一步地，这一作品背后的哲学与社会学基础来自埃德加·莫兰的社会复杂理论启发。莫兰在其著作《社会学思考》中说："社会这个超级复杂的系统无法简单的概括，只有面向社会实际和具体现象，如个体'幸福吗'，'满意吗？'这样细微的问题，通过这块棱镜，才显现得最清楚，倾向不仅可以由舆论，也可以通过思想、意识形态、情感上的反应、新闻等等表现出来"。
可见，"真实电影"的尝试致力于打破"摆演"的故事片与"纯客观"的人类学纪录片之间的鸿沟，将拍摄者、采访者和后期剪辑者纳入影片过程，通过被拍摄者与摄影师的对话和交流来传递信息。其本质之一是剧情片，因此需要具备影片所必需的叙事策略、段落结构和内在逻辑；其本质之二是纪录片，因此拍摄者的在场和后期加工并不能以"真实"的阉割和缺失为代价。
在《夏日纪事》中，摄影机多处于隐蔽位置，以期获得人们的自然反应。而在央视《你幸福吗？》系列报道中，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记者拿着带有"CCTV"字样的话筒，逢人便问"你幸福吗？"这种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既让对方有了"采访"的警惕心，又缺少"采访"的背景交代，使提问者与回答者之间的关系陷入尴尬，此为一。
《夏日纪事》采用了大量跟拍和长镜头并与采访拼接，让对话更有画面感，记录更具真实性。而在央视《你幸福吗？》系列报道中，虽然也采用手持摄像机、晃动和特写等技术手段营造现场感，以至于有人认为"说实话，不导演，不摆拍，这是新闻联播的进步"，但事实上其后期剪辑加工痕迹亦过于浓厚，其后果之一就是居然没有一个入镜者基于社会反思明确表达"不幸福"的观点，只有少许戏谑的"没有女朋友"等原因带来的不幸福。这种伟光正的屏幕"真实"效果与现实中存在的各种社会问题交相辉映，难怪会引起观众情绪的反弹，脱离了现实世界的"真实"将成为一种虚构的存在，是为幻觉，而非其所标榜的调查。此为二。
60年代初期的法国，正是战后1946年开始的法兰西第四共和国在1958年垮台后的矛盾突发期，经济萧条、种族冲突、教育危机和阿尔及利亚战争等多重社会问题充斥。《夏日纪事》以巴黎为具体空间指向，直面社会问题在个体心理和行为上的影响，具有深厚的社会人文关怀。而央视的"幸福报道"，有观点认为，即使是真实的回答也有了虚假的效果。这种以"真实"记录和调查为名的新闻生产，本质上仍然是在主流意识形态掌控下进行的。只有当我们不再把电影和电视只是作为政治教育或娱乐消遣的工具，而是视为表达对人生和世界的思考和探索时，"真实"才有可能浮出水面。此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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