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几年应该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家里起了新房子,爸爸又很能干活。”在佛山市第一人民医院七转八落的甬道上,尹露萍叹息着,“现在要靠妈妈撑着了。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小弟弟。”家庭命运的转折就在几天前。9月11日,46岁的湖南装卸工人尹群猷意外从2米多高的装卸货车上直挺挺地摔下来,伤到了后脑。目前,他依然躺在市一ICU病房里,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而就在9月18日晚,尹露萍和妈妈刘爱美决定将爸爸的肾脏和肝脏捐献出来。“如果爸爸能够醒过来,再好不过;如果醒不过来,就让他救一回别人吧。”
探视轻轻喊着丈夫的名字
下午4:15,佛山市一医院重症医学中心五楼ICU病房里,尹群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嘴巴里插着呼吸机管子,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发黑,绿色的被子严严实实地盖着全身,仅仅能够看到被子下面,胸脯一起一伏。
妻子刘爱美穿着白色的探护服,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一进病房就径直走到床边,手轻轻拍着尹群猷的肩膀,喊着他的名字。“群猷,群猷,你醒醒,醒醒啊。”几声过后,刘爱美眼里开始泛出了泪花,她掀开被子仔细查看了丈夫的身体,又绕到左侧,拿出尹群猷的左手,双手握着,轻轻摸着尹群猷有点肿胀的手,轻轻唤着:“群猷,群猷,你睁开眼啊,你看看我啊。”但病床上的尹群猷依然静静地躺着。刘爱美用手抹掉眼泪,掀开被子,把尹群猷的手慢慢放进去,又掀起下面的被子,伸手摸摸了尹群猷的腿。
“我嫁到他家里后,我们都相处得很好。村里的人都说我们是榜样,他是个很善良老实的人。”刘爱美交握着双手,视线一直都盯着全身插满管子的尹群猷。“今年才在老家起了新房子,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一家人中,刘爱美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我女儿早就知道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当时接到电话就哭起来。”而回忆起亲戚朋友告诉她,妈妈听到爸爸出事后的消息时的情景,尹露萍说,那时候妈妈脸都青了。
出事头朝后仰着摔了下来
9月11日傍晚6:30,尹露萍正在上班。那天是星期天,逛街的人比平日更多,她正在帮一位顾客挑衣服,已经到了买单的阶段。店长接起固定电话后,对她说,有人找你。“当时我想是谁,这么晚还打电话给我,我家人一般不会这么晚打电话的。”尹露萍接过电话,得知爸爸尹群猷出事了,进了医院。“当时我想最多是摔伤胳膊之类的。”当即,尹露萍打电话给叔叔,了解情况,听到的情况却出乎她意料之外。“你爸爸的情况有点严重,进医院了。”尹露萍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边接听电话,边就已经泪流满面。电话那头叔叔让她冷静一点,先别哭,赶快过来,此时的她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叔叔一声声地问她,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她已经无法控制情绪,只能挂断电话,冷静了几分钟后,才又拨通电话。
当天下午4点左右,尹群猷和工友们已经打算收工回去吃饭,只剩最后一点建材需要卸下来。“当时我爸爸就让其他人先回去,他一个人把剩下的干完,因为爸爸年轻力壮一点,其他人年龄比较大。没想到,他已经准备要下来了,结果从2米多高的车上头朝后仰着摔了下来。”
尹露萍和店长说了一声就打了个的士立刻往顺德均安医院赶。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9点左右。尹群猷全身插满管子,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瞳孔散大。“我觉得很不真实,感觉爸爸一下子就会起来,他只是睡着而已。”坐在市一医院住院部后门的小凉亭里,尹露萍回忆。“我看到他的眼睛,就觉得和正常人不一样。”说到这里,尹露萍嘴角控制不住地抖动着,放在地上的脚搓搓了地面,眼泪悄悄在眼眶里渗出来,她从口袋里掏出皱成一团的纸巾,一下一下地擦着眼角。
当晚主治医生给她解释了尹群猷的伤情。“医生说,你爸爸这种状况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但是他送来医院的时候,就没有给我们一丝希望,他有心跳,说明身体很好,但是没有呼吸了,需要用呼吸机维持。只要他恢复呼吸,我们就可以做开颅手术。”
大概晚上11点左右,值班的医生又详细给尹露萍解释了尹群猷的病情。“我记得很清楚,他打了个比喻,说人脑里有个像豆腐块的东西,‘啪’摔下去,就会像豆腐一样摔碎。”尹露萍说,虽然状况比较严重,但是医生说只要恢复呼吸就可以做手术。“那时候就觉得还有一丝希望,觉得爸爸能够挺过来。”说着,尹露萍的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手中的纸巾已经被她攥成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擦过眼睛后,眼角遗留了纸巾末末。真正让她感觉到有点绝望的是在和叔叔去跟警方录口供的路上。“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我舅妈给我一个三九脑科医院医生的电话,我就打电话过去咨询。”尹露萍说,得知尹群猷的状况后,医生的话,让她觉得爸爸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医生就说,‘我实话和你说,如果没有呼吸,转到我们医院也是一样的,不能手术,躺在那边医院ICU和到我们医院也是一样的。‘”那一晚,尹露萍一夜都没睡,一直陪在爸爸身旁。
抉择换位思考相互做工作
第二天,也就是9月12日的早上6点多,刘爱美带着小儿子也赶到了佛山。尹群猷在均安医院的急救室里仍然全身插满管子,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妻子和女儿悲痛欲绝。然而,渐渐地他强壮的心脏也开始出现问题。心律开始偏高,血压也一直在用药物维持。“那几天,护士给我爸爸抽血都找不到血管了。”尹露萍说,医生告诉她,爸爸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他说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是否要把爸爸送回老家,或者器官捐献也可以考虑一下。”这个24岁的湖南女孩听到器官捐献的一瞬间,本能地出现了抗拒的反应。“那时我是反对的。我没有那么伟大”,尹露萍脸颊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我舍不得爸爸。”这句话后,她一直隐忍着的声音忍不住哭出来。
刘爱美自然也不同意,这个44岁的农村妇女也只是隐隐约约在电视上听到过、看到过器官捐献。“我老公才46岁,家里还有小孩,没有男人日子会很难。”此时,尹露萍在东莞开小商店的叔叔也提了器官捐献,包括尹露萍的舅舅。“我后来想了下,如果是有人救我老公,任凭给什么我都会给。想想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救下别人也好。”话到最后,刘爱美再一次忍不住,声音哽咽起来。“他去了,我很心痛。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过。”
想通后,刘爱美又开始做女儿的思想工作。“我妈和我说,你爸爸是善良人,没做过什么恶事,如果他有意识,也会同意这么做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救他,我们怎样都会救。他如果知道自己救别人,也会高兴的。”尹露萍说,无论怎样,只要是妈妈的决定,她都会同意和支持。“后来我叔叔开玩笑说,没事的,你看我70后都能接受,你还是90后呢。”
评估只有脑死亡才能捐献器官
9月18日,中秋节后的第三天,尹露萍和刘爱美决定捐献尹群猷的器官。“刚开始,我想着爸爸的心脏很强壮,心脏又有记忆功能,想着捐出他的心脏,让他继续看看这个世界。”当天晚上顺德均安医院的医生就联系了佛山市第一人民医院人体器官获取组织(OPO)办公室。晚上8点左右,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就到了均安医院。”他和我们讲了器官捐献的详细的过程、国家规定。他还说,我爸爸转移到市一后,只有经过评估符合脑死亡的条件,才会进行器官捐献;如果还没达到脑死亡状态,他们还会全力救治。“尹露萍说,当时想着,也算是给爸爸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还醒不过来,就捐献器官;如果他醒过来,那再好不过了。最终尹露萍和刘爱美决定捐献尹群猷的肾脏和肝脏,并且签订了器官捐献意愿书。
9月18日晚11点,尹群猷被转移到了市一医院ICU。
南都记者昨日从佛山市第一人民医院人体器官获取组织(OPO)办公室获悉,9月18日已经对尹群猷进行了器官捐献的一系列评估,结果将会在今日出来。
截至8月22日,佛山市第一人民医院人体器官获取组织(OPO)办公室成立五年来,共接受来自92位捐献者的89个肝脏,184个肾脏,12个心脏,4个肺脏,1个胰脏,共290个大器官,117片角膜。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田海燕